“笨,四肢发达,难怪痴长一身滚刀肉!”仁山一副数落妻子的口气,说,“你刚才不是说了报应二字吗?它说的是:你的所作所为,必遭天遣。纵使没有现眼报,并非等于就此算数,大可放长双眼,看看死前最后二年的下埸!”恩婕被说得一愣愣的,也同意这种说法,可嘴上却作状地说:“谁来主宰,谁来评估是非功过?又,善恶的奖罚,由谁来执行,谁来审判?”仁山放肆瞅着她的眼神,随后落在她胸襟上,说:“苍天!因果报应!佛教说,欲知前世因,今世受者是。欲知来世果,今生作者是。”说完就转身离去。恩婕张口“呸”地一声,心中却一抖动,满脑子莫名其妙尽想着,我的人影子啥会钻进他鬼人眼眸里晃荡的,口里再也言不出声。
三个月后的一日,仁山又来到篮袋城,正闲荡至城边跟前,忽听警笛阵阵,陡见行人如燕飞,数辆豪华轿车向篮袋城滚滚而来,大概又是什么大人物来视察的,只是开道车在呜叫不说,窗子又伸出个电喇叭,嚷嚷叫喊:快让道快让道。看来是狐假虎威,却是大煞风景。不想次日深圳的大报小报都竟相报道,中国第五号头视察了总书记听说过的菜篮子。深圳的书记特意把提菜篮子的许正明引荐给目五号头。五号头问:你们去年交易额多少?许正明答:五十六个亿,连续四年居全国之首。五号头笑了。正明放下拘谨,揄挚介绍开:……我们还扶了贫──这个市场带动了老少数边穷地区农产品的生产,运输,批发,安排了相关几万人就业,增加了他们的收入……
看完这段新闻,仁山替正明高兴,回家里边对“钟点工”兰花兴冲冲说起这事儿,末尾啧啧道:若是在广州,要赚大钱呃!兰花脸暗下来,眼神却在问原故,仁山没有看出她变了粗气,只顾说,广州兴使用下岗工有偿,他一下安居人乐业好几万,若按一百元来算,偿金不是一笔大钱?这番言语倒惹事生非了兰花,进了厨房里搭脚扳手的。
原来,兰花就是莲花的三妹,与丈夫,还有三对亲戚在深圳打工,在新秀村同租住一间单身公寓,已经二年没回家。四对夫妇兴的是氏系制,女氏替人做保姆,活儿稳如泰山,而男子汉只能打零碎活,做了今天还不知明儿个在哪里讨活干,吃女人的饭,女人就所以然的当家作了主。兰花的男人木林没喝过墨水,只有名子认得他,加上个子小,连做泥巴的临工都没得出息,眼下只是在篮袋城买些市民时髦的大路瓜果和菜,再拿到市区大街小巷去卖给懒得上市场的市民,赚批发与零售的差距,一天下来也有三五十元进账的。虽说有利可图,介于面子好说不好听,兰花曾就托咐仁山,替自已的男人谋份只要是人舒畅点的活儿。仁山成天把自已困在家里写作,口头虽说应酬了,事一过就没往心里记,更没有捉古打劲跟她找熟人成就这码子事。
今日他有几分兴味盎然,出口的言语是无心的,兰花听起来却是有意,心绪就冷漠了:虽说吃饭拿铜子,但侍候他的热切劲,比孝敬爹娘老子还心诚挚着的,拿到自个儿丁点事求呼他,却比寺院的菩萨难得烧香,人下几等,干嘛嘴贱?骂还不解恨,她像坐在麻将桌上打错一张子的,竟撑了自已一耳光,脆脆声的。
磕勺摔盆一阵子,兰花终端出饭菜,斟罢酒,背了包挤着笑叫声费总,说饭吃完了,把碗筷泡在锅里,赶明儿我来洗。仁山放下笔,扭面打趣说,是不是把饭留到帝王旋转厅去胀的?眼光乜了她一下。她是个在乡下算出众,在深圳不惹眼不刺眼不到三旬女子,替他洗衣服做一顿晚饭快近两年,晚餐是包吃的。她胸部被包带勒得山水显露,起起伏伏,话不顺调说,我们是啥人物?替人搓抹布的,哪能轮到做使唤丫头的,到那只能是嫦娥仙女才呆的地方?仁山不以为然,说,话不能把自个看贱,杨门女将里的杨排凤……兰花不待他说下去,截住话头,说,兰花痴,总是被你古话里的人物哄得团团转,把人当苕盘!仁山急了,立起身子辩解说,怎么会呢?你是湘人里面的人精人凤!我用古人的事迹,是要激励你自信自尊,啥会有这般小人之心呢?喏,你若是有大的事去忙,你就先去办。这会儿把现成的饭菜打些包,事一完,你就可以有饭吃,免得待会淘神。一句“事一完”,把个兰花说得莫明其妙脸一热,心一荡,扬扬手提的袋子,示意早有准备,眼潮地说,你也要注意,酒是自个的铜子买的,胃是自个身子上肉长的,我不在你跟前,你就别当革命小酒,不要收钱似的灌?不等到他是什么样反映,身子一闪,就臊眉夯眼如小偷般逃出门。
回到新秀村的住处,兰花果真没有见到其它三对夫妻的影子,只是自个的小蚌子男人,像事先打过招呼似的,早已裸着如潮汕武功师精瘦的排骨,咯巴咯巴响。她还没说什么,就被他拥进厕所,连扯带撕拉下衣衫,口咬了白,鸟般的凋凋啾啾。女人听了声音顿时如泥,像小别胜新婚,高吭语,呼天动地。原来,这十来平方的单独间,对放着二张上下铺的单身铁。当初为图便宜,买了这些豆腐架晃咣咣的铺,人只要轻轻一坐,满屋子如吹进风雨般嘀嘀响,哪还经得起金蛇狂午的。照说四对夫妻本是自家人,何况一住又是二年,就是出个什么样的风雨,哪个不会心照不宣没个数,何必讲面薄面羞的?偏生这女人怪,平素拢不得男人的身子,一拢就身子发,爱乐不声叫得欢,每次事毕,总觉得像犯罪了,几天里抬不起头,如欠人家十万八万铜子还不够似的?出于无奈,多了一条心,凡事尽可能避开人多高峰时辰,偷工摸夫苛且求欢。
忙碌一阵,男人已是气喘喘,女人却不尽兴,搂着脖子不下场,男人不让她少兴,只是说,快住手吧,等阵子他们回来撞在这里边,可有热闹瞧的!女人身子一抖,离开肉堆,怨声说,什么玩意,堂堂皇的夫妻伙的,却要如在草垛堆偷汉子似的?男人一听幸灾乐祸,骂道:妈的姓“生”名“得贱”,自已家几间大房哪里不能捣,非得赶到南边磨盘大的地方,瞅着眼学狗爬背?贱!兰花听这话来了气,说,你这短寿坯子,为你家祖宗牌子立得正,香火旺,为你出人头地,竖栋像样子的洋房子,老子起五更贪黑,当下人使唤丫头在用,你龟儿一旁伸不动手张不动口,看戏不怕台高,口一张像把刀子,算你娘的什么东西?骂够了,见男人连屁都不敢吭声,就动手拾缀衣裳,物具也归了原位,回到卧室,动手在麻将桌上摆上饭菜。男人心里灰了一层,蔫着脸倚靠在被子上,享受被剥夺得唯一一点的男子汉权力,婆娘动手汉子动口的福,又见女人候驾地摆菜不摆酒,眉头倒皱,这包打的几齐整的,人家啥不自儿个吃,却是舍近求远疼你养着你身子呢!话里捎着酸。女人知他醉翁之意却在酒,也明白他个小心醋大,无论乡下还是城里,成天防贼儿守着她,只是差一点没把她糸在裤带上的,却仍不动声色淡淡说,你这辈子说不出人话,只是这句话还有点人味,不错,人家困了我,自然是会疼我养身子的。你连干完那事,只顾得各人,还兴啷个心疼人的?男人一下噎住,好会儿拿起筷子直敲桌子沿,自嘲自说,我是哪个?球本事辈数都低人一截的!
你有完没完?女人视而不见,说,你好歹拆腾了一天,也该说说你今日的买卖了吧?男人顿时蔫了脸,说,有什么好谈的,全叫城管的给端了锅。女人急忙立起身子一抖抖说,没罚款的?男来了精神,称雄地说,哪里的话,老了兔子生,比王春霞还跑得快,只是丢下几个破箩筐。女人心仍提在喉管上,说,亏损了不?男人摇晃着头说,我还有做亏损买卖的?没超过你定下的提标,只赚了三十五元。说罢就把一堆零星票面子交给女人。女这才放下心,从票堆里拿了一张,说,十元你拿着,明天的生活费,像中央时兴的政策,节约归已,超出没有补贴的。男人如接圣旨,小心翼翼放进贴身口袋,说,今日的呢?没功劳有苦劳。女人装糊涂,说,今日怎么啦?男人嘿嘿说,酒啊,没苦劳也有疲劳,你要论公行偿呀!女人仍不松着眼,说,偿你个屁,要灌你自儿个掏子买!我的钱都是像香港回归那阵的倒计时在撵着的,恨不得一个子掰开用。男人急眼了说,我买得你给我钱呀!打酒的向提瓶子的要钱,我女儿不在跟前,提瓶子的自然是我呗!
女人吊他的胃口见好就收,丢给他二个钢蹦儿,嗔道:你呀,废物!只花消不挣钱。男人见钱眼开哈着腰,说,我是废物,比你侍候的那废人还废人呢!拿了钢蹦儿买回酒,脸上生了一层辉,哼着花鼓戏,乐津津咪了口酒,说,这人胎出来就生得贱,这好的一桌菜,就没有一口酒值。女人一脸厌恶,说,你这酒麻木知道不,你喝的不是马尿,是洋房子里的一砖一瓦呀!男人听不进,自顾自得说,我说的是绝对真理。就说邻村的孙家老汉,一生下地就戴上地主的帽子,那几年可没少斗过。近几年翻了身,日子过得有汤有水,每日三顿像公牛鼻子闻母牛屁股的,酒劲才大呢!他二女儿白帆在深圳傍了大老板,寄钱回家竖了洋房子,还接他来深圳逛新城,在百把层的地王顶尖上,边看香港边吃饭。可惜那上面只有低度酒,他一幅贱相说,酒像淘米水,醋酸味。菜像鹭鸶口里叼过的,白卡卡。粥里面煮了鱼,一看就恶心。等一桌“牛鬼蛇神”上齐整,他人被吓跑了。而大女儿家境穷,买不起好菜,只炒了半碗花生,一大碗白干酒,坐在磨石架子上自灌自,回家后逢人就讲,还是大女儿疼我,有孝心,有酒灌的!嗤嗤,几乡佬?